怀揣治国平天下的襟怀入世而以理想破灭为终止的过程，幻印在儒者的表情里，是奇伟悲壮的。在象征景行乐和的西湖立了这样一个雕像，不清楚是有意还是无意，是贪教化之功，还是推崇儒者的襟怀，我是莫可知的。我唯一可恋的就是勾起我的一滩历史记忆。
公元725年左右，在青城、峨眉山求道学仙多年的李白在25、26岁左右出川，开启了第一次漫游。“以为士生则桑弧蓬矢，射乎四方，故知大丈夫必有四方之志，乃仗剑去国，持亲远游。”他立志入世，要当“谁道泰山高？下却鲁连节”的抗暴秦救民众于苦难后高蹈而去的鲁仲连。他向韩朝宗写信毛遂自荐，他对韩说“君侯何惜阶前盈尺之地，不使白扬眉吐气、激昂青云耶？”而且还低声下气地说“倘急难有用，敢效微躯”。可结果，扬眉吐气是没达成，换来的是被官僚气焰打压的畏惧惶恐，他上书上安州李长史、裴长史不断解释误会，“膝行于前，再拜而去”。他郁闷，在《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》里，他希望“谋帝王之术，奋起智能，愿为弼辅”，而后“使寰区大定，海县清一”，他希望能有“达则兼济天下，穷则独善其身”的儒者襟怀和抱负，然后“与陶朱留侯，浮五湖，戏沧州，”他想跟“事君之道成，荣亲之义毕”的范蠡和张良一样。当然这一厢情愿的“宰相梦”和强烈的治国平天下的入世激情，最终成为飞絮般虚灭的幻影。
儒者的右手拿捏姿势在李白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，他向人乞而化之，然又不得不以捻须之举止掩而盖之。三十岁上下，他跑到江陵见“仙风道骨”的名隐士司马祯，作《大鹏赋》，他要和司马祯这希有鸟共同超然物外。他在湖北与大他11岁的孟浩然结下深厚情谊，作《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》《赠孟浩然诗》他佩服孟浩然“高山安可仰？徒此揖清芬”的隐退高洁之格，但他仍忘不了“出山”。在内心矛盾和身世飘零中，在他四十二岁时迎来人生的巅峰，在妹妹玉真公主和李白道友的推荐下，唐明皇三次邀请李白入京。李白得意忘形的给尚幼的孩子写下告别书《南陵别儿童入京》“仰天大笑出门去，我辈岂是蓬蒿人。”然后又给妻子写下《别内赴征》三首诗，他想象这样的场景：“出门妻子强牵衣，问我：西行几日归？归时倘佩黄金印，莫见苏秦不下机”。此前一直漂泊着、游离着的李白，在那一年，带着满腔沸腾着的儒者的血液洋洋得意前往京都，想象着骑马“看尽长安花”。
李白真的到了长安！这三年时间，他吐着酒气啸出了“半个盛唐”：唐明皇听戏时听腻了旧调子，李白挥笔写下三首《清平调》，他在“云想衣裳花想容，春风拂槛露华浓”的荒淫享乐中“解释春风无限恨。”好友杜甫在长安听闻后给李白作了一幅速写：“李白斗酒诗百篇，长安市上酒家眠。天子呼来不上朝，自称：臣是酒中仙”！李白和韩愈一样都很健谈，崔宗之诗赞他“清论既抵掌，玄谈又绝倒；分明楚汉事，历历王霸道。”李白宰相没当上，也与理政遥不相干，他喝着酒发着时论，收获了好多文人惺惺相惜的友谊，酒中八仙的贺知章这个80多岁的老酒鬼特别欣赏飘然不群的李白，看了李白反对战争的《乌夜啼》大赞“鬼神读了都落泪”并称他为“谪仙人”。儒者的表情，就这样穿梭在君王行乐欢淫的莺歌燕舞中，幻化成一个一个纸醉金迷的音符。呆了三年，在贺知章告老还乡的2年后，他写下“区区精卫鸟，衔木空哀吟”希望像严子陵那样隐退。此后，他身披紫衣、腰悬佩剑、背着药箱、兜着仙丹，不时钻研道书，时而举起金樽，吟唱的《将进酒》“天生我材必有用，千金散去还复来”，在“呼儿将出换美酒”的慷慨中，“与尔同销万古愁”。
儒者的表情就是时时及进的“庙堂之忧”，爱国济民。李白并没有就此真的进山修道。他结交的道友越来越高远，剑术也越来越好，仕途却越来越不顺。李白五十五岁那年，即公元755年爆发天宝之乱，李白浓烈的爱国思想是如此强烈，他概叹“苍生竟何罪”，他呼吁抵御外辱“誓欲斩鲸鲵（安禄山）”。如果说李白此前是为了政治抱负，而此次却有本质的区别，基于纯朴的爱国思想。不料的是这位关心时艰的李白在抵御外侮和平戡暴乱之中，卷进了永王璘案，被放逐到夜郎即现在遵义一带。悲愤的李白在《万愤词投魏郎中》写道“兄九江兮弟三峡，悲羽化之难齐。”他含悲给到处寻求营救他的妻子写信，“相见若悲叹，唉声那可闻！”
此时的李白肝肠寸断，儒者的“进退”拿捏姿势在几缕长髯的掩映下忽隐忽现。最终，儒者的表情终极归于寂寞，应了“古人圣贤皆寂寞”的诗语。寂寞的李白政治归于破灭、道修扼于虚幻、连中意的山水也归于了寂静，在流浪与寄食中病倒在族叔李阳冰家中，病中写下《临终歌》：“大鹏飞兮振八裔，中天摧兮力不济。馀风激兮万世，游扶桑兮挂石袂。后人得之，传此。仲尼亡兮，谁为出涕。”
在冬寒夏风中我常常立在西湖的塑像面前，身后晃过过往的无比乐活的人们，耳边传来的是荡起的新奏，我自喃喃自语不已：“仲尼亡兮，谁为出涕”、“仲尼亡兮，谁为出涕”、“仲尼亡兮，谁为出涕”…… （文/图 陈洪亮）
